Urbanism

豪宅燈火‭ ‬庶民無望

Go to the profile of Huang Sun Quan黃孫權

共藝術合作社於2016年開春時的製作手工燈籠。

元宵,在孩提時光,我們總提著幽微燈籠經過那些彎彎曲曲的巷弄,逐一認識街道的秘密與氣味,追逐友人的步履踏遍社區白日隱匿、黑夜明亮的寶藏。

現代性主要的特徵之一就是制度化所有常民生活的節慶,而偉大城市之現代性的主要特徵則是:將常民的禮俗變成無人可參與的集體慶典,由上而下的舉辦,讓公辦節慶取代公共底層生活,使之成為一個與個人與社區無關,而與展示文化與公關技術有關的文化操作。此種操作經常用來獲取城市榮耀與國族文明,並透過複雜的官僚與委託辦理分包技術,專業技術與媒體化了的活動策劃,將每個人手中的燈籠沒收,使他們全擠向安排好了的巨觀風景(spectacle)。更簡單地說,抽離(uproots)就是現代性節慶的特色,也因為抽離,政治與資本的力量才能駕馭民俗,使之成為可利用的文化資本。

今日元宵,我們已難見社區巷弄中幽微的燈光了。都市中彎曲的巷弄全被都更換成矩陣,社區一個個被豪宅瓦解,這些豪宅總是背對著街道,在私有的「公共設施」中滿足一切「公共生活」之所需。街道生活死亡,都市中產階級需要的是綠地、購物中心還有節慶。

人們擠向巨觀的燈節,製造集中的垃圾與浪費,製造集中卻無人參與的集體生活。我們認識社區生活的方式被集中的燈會取代。每年由台北市民政局耗資千萬(2011年總預算1000萬,民政局出資500萬),繁華美麗,由高額資金堆疊出的燦爛耀眼似乎讓作為消費者與觀光客的市民非常滿足。那只高達21米的貝比兔似乎嘲笑著作為消費者的市民;策展人藝術家使他們失去手中的燈籠,市府燈節使他們失去傳統節日,而都更與花博還使他們失去了城市中的話語權,甚至家園。

台北市政府文化局旗下的台北文化基金會提出的「2011年台北燈節公共藝術展」之「萬家燈火,庶民點燈」口號,正是徵症式閱讀的好訓練。萬家在哪裡?就是文化基金會轄下的當代藝術館、國際藝術村、寶藏巖、西門紅樓、電影主題公園以及友好單位南村落、芝山文化生態園區以及中山北路巷內設計公司聯合舞台秀,在這些繁華的地段錦上添花。庶民是誰?當代館的石瑞仁、林羽捷與國際藝術村的蘇瑤華擔任策展人,與統籌單位共同負責取悅市民。總策劃人邱正生說要讓台北市九大區域有機會「遍地開花」與「社區參與」,恢復我們兒提時代的美景。

邱正生先生沒說的是,為何我們兒提時代的美景不見了呢?遍地開花是為誰呢?那個社區又有真正的參與?隱藏在這股美意之後的,又怎會全是台北基金會所轄的自己人?我並不覺得由藝術家來展示創意和傳統節慶有何不可,要作為「世界設計節」的暖身也無妨,這種一把抓的操作也是近來我們熟習的台北文化基金會的慣性了。只是,我們當今缺少的難道是藝術家或者節慶嗎?還是缺乏對於「社區」話語意涵的理解?

我們兒提時代的美景,不正是由我們生活在城市中的滿足所保證的嗎?不是由親手提一盞燈籠穿梭在彎曲巷弄、認識生活了幾十年的社區而無須失去家園的自由所宣示的嗎?台北市政府近年來哪一項公共政策保證、宣示過這樣的美景呢?他們只保證將城市作為發展機器,用假綠地圖利財團,市長驕傲地以CEO自稱,趕出窮人,邀請富人,終日無限的都市更新毀壞吾人家園,並以專業燈節或者藝術行政取代我們曾經不必特意參與的權利。今日城市所見,難道不是「豪宅燈火,庶民無望」嗎?

市民奉上了稅收,卻失去了權利。貝比兔主燈與華光社區那場火災是孿生子。一場光鮮的燈節加上一個展露善意的公共藝術行動,恰好正是催生華光社區那場火災與未來都市新更成金融中心之統治技術的表徵。創造性的破壞莫過於此,更有甚者,是藝術圈屈服於經濟資本而唯唯諾諾,成為文化資本操弄的其中一枚棋子。

(原刊於《今藝術》2011三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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